饮食文化

溜溜粉——舌尖上的周原

叶落归根,人老思家。人到暮年,思乡之情在脑海时时泛起,许许多多乡愁萦绕于身。月是故乡明,水是故乡秀,人是故乡亲,人人都夸故乡好。

我的故居在三岔河旁的孙家,地处岐山扶风两县交界,一座公路大桥横架三岔河上。东临法门寺镇,南靠青化镇,北依乔山之箭括岭。发源于岭下的三岔河蜿蜒流向扶风东关,谓之七星河。三岔河东岸就是驰名中外的周原遗址核心区,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山一水都是值得我们叙写的素材。相传旧时有岐山扶风两人争夸,扶风人夸:“法门有个法门塔,离天只有丈七八”,岐山人也夸到“青化有座玉皇阁,摸到天爷一只脚”。旁观者听罢劝说到,“你们两个甭争咧,青化、法门本是周原一大家。”
今天,我就夸一夸这一带曾经流行过的一种特色饮食,那就是濒临失传的扁豆黑软凉粉,它是周原地区饮食文化的一朵奇葩。

扁豆黑软凉粉属凉粉中的姣姣者,是稀罕之品。扁豆黑软粉的食材取自优质扁豆,色泽乌黑闪亮,形状柔软,其别名很多。因粉条软溜溜而叫溜溜粉,在平底盆中用香辣油等拌好后油炒称之油炒粉,更有青化镇的二合一(当地又叫软磨硬),便是将扁豆黑软粉与御京粉(手工擀面皮)混合在一个盘子里调制,戏称“鸳鸯配”。五里不同俗,十里不同风,扁豆黑软凉粉一处一个叫法。因其光滑爽口,形如乌蛇,我更喜悦叫它溜溜粉。

溜溜粉生产及流行区域很窄狭,民国晚期到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,在岐山青化及扶风法门以北的周原遗址区广为流传。溜溜粉制作设施复杂,手艺技术含金量高,在一家一户的农耕时代,周原地区一般农家妇女都能做出一手可口的臊子面,但却做不了溜溜粉。因而,这种凉粉就具有了商业化及专卖性,要想吃就得买。而且,只有在逢集、过庙会、祭祀、耍社火等重大活动的摊点上才能买到。那时候,忙毕农闲时也有串乡走户叫卖的。“卖扁豆粉哩,五分钱一盘。”娃娃们一旦听见村上有叫卖声,就立即跑回家端上碗拉着父母要去买,不买便耍性子哭闹。新中国成立前夕,有一年忙毕,我舅家青化南阳村过庙会唱大戏,姐姐和我跟着母亲去跟会,我瞅见有卖溜溜粉的,便拽着母亲的布衫缭缭央求着:“我要吃溜溜粉,我要吃--”母亲虽然囊中羞涩,但还是从布衫兜兜里掏出粗布花格手绢包,细心地打开,从中取出五分钱,拄着拐棍挪到卖溜溜粉的摊位前,端回一盘子溜溜粉。三人你一口我一口轮流扒在盘子边,吸溜着那香喷喷软溜溜的黑粉,没等吃几口,盘子里便吃光光了,香的连碟子都舔净了。
童年时候,青化、京当、法门一带庙会很多,青化玉皇庙二月二社火会、七里桥二月十二药王会、法门寺三月烧火会、焦六村三月三古会、西观山六月十九纸火会、范家营七月七“七夕”会、岐阳八月二三王庙会、青化西门十月二十三交流大会等等,都是卖溜溜粉农户设摊摆点的好机会。尤其是每年忙毕,丰收后各村庙会轮流唱大戏,你方唱罢我登场,更是溜溜粉户挣钱的大旺季。丰收后喜悦的农民跟会时热了、渴了,圪蹴下吸溜上一盘溜溜粉,立马感到凉爽,解馋,舒坦!
溜溜粉虽美味可口,但工艺却很复杂,一般农户做不了。它的作坊专业性很强,要想吃到它,确实得下功夫。
1954年,我正上初二。那年夏田大丰收,我家打了四十余石麦子,豌豆、扁豆等杂粮也获得大丰收。暑假回家,全家皆大欢喜,父母亲及兄长们便商量着做溜溜粉以改善生活。

本村堂兄孙杰家是溜溜粉制作农户,父母便请他来帮忙。母亲筛选了两斗颗粒饱满的新扁豆,浸泡半天豆子变软后,在孙杰哥家石水磨子上磨成稠浆。我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将软扁豆灌入磨眼,赶着自家灰色毛驴拉磨,那略带黄色的稠浆便不断地流入磨槽里,收集入桶。母亲用箩儿进行过滤,弃掉豆渣,将浆液沉淀一夜,次日早倾倒掉沉淀后上面的清液,然后抽去中层黄粉(黄粉必须抽尽),取出底层灰白色淀粉备用。为了使溜溜粉变成黑红色,母亲还要煮些扁豆水倒入锅中,与适量的水烧开,然后将淀粉与水按一定比例加少许盐和碱,缓缓溜入锅中,边烧边搅动,这时候掌握火候十分关键,大约10分钟左右,溜溜粉就打好了,舀入瓦盆里,置凉后切成条,配上盐、淡醋、辣子油、菜籽油、香油等秘制的调料,一道美味溜溜粉便制作成功了。
美食做成,正是农家人忙毕农闲走亲访友的时节,父母高兴地邀请亲戚六人前来品尝,融洽和谐的气氛印象极深,至今让人难以忘却。

色香味美的溜溜粉,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。我清楚记得,一九四八年,西观山六月十九盛大庙会由十八村社中的礼村、贺家村主办,朝山跟会的游客山上山下连成一条长长的龙蛇阵,人山人海。那时我12岁,跟随母亲、伯母等村人去跟会。西观山羊肠小道,坡陡路曲,两旁荆棘从生,难以行走。在登山的人流里,我忽然碰到在青化小学的同班同学王甲福,他提着水罐,扛着小长板凳,跟随父亲上山。他父亲挑着软粉担子,汗流浃背,吭哧吭哧地缓慢上山。他家在青化北门外,是青花街道有名的二合一(软磨硬),黑白粉专业户,他父亲是响当当的软磨硬大师,那时候,谁能吃上他家的一盘子软磨硬粉那真是幸运了。七十年代初的一个暑假,有一天,在门上玩耍的四岁女儿高兴地跑回家,边跑边喊:“妈妈,门上卖凉粉呢,我要吃溜溜粉。”我赶快去门外一看,哇!就是卖扁豆黑溜溜粉的,是三岔河对岸的扶风县张家村生产队两位社员拉着架子车来卖粉,车子里放着几盆黑油油的凉粉,真不错。多年未见溜溜粉了,刹那间口舌生津,赶快买回一块,回家自制了一份调料汁,味道挺不错的。

前些年,我们去法门寺旅游,看到几家小饭店都标榜着卖溜溜粉,一时兴味大作,急忙忙进得一家店内,问店主有没有扁豆做的黑软粉,店主回答:“都是红芋粉做的,现在哪里还有扁豆粉呀!”我们买了两碗一尝,没有一点黑溜溜粉的味道,只能遗憾地离店而去。
本世纪初,岐山县举办首届周文化饮食节,青化的“软磨磨硬”在会上名噪一时,成了香饽饽,人们争先恐后地排队品尝“青化一绝”。我得知消息后连颠带跑地赶到摊位,主人正在打烊卷摊子。心心念着溜溜粉,我便问了一下店主:你这软磨硬粉,是扁豆做的吗?店主笑着说,现在哪里还有扁豆做的粉呀!扁豆产量低,出粉率低,本地早都不不种了。再一个,扁豆粉还要石磨磨浆,工艺复杂,卖家根本划不来做了。我只好带着失望又一次离开了。
这两年,我居住在西安,闲暇无事,又产生了自做溜溜粉的念头。买回扁豆,用小型家用打浆机打磨,依照过去的程序自己制作,先后试验了三次,均有形无味,光溜不过关,香味不地道。
“民以食为天”。过去,周原地区人们跟集赶会,能吃上一盘溜溜粉或软磨硬,那可真是过瘾解馋哩。可惜,时过境迁,如今在溜溜粉发祥地周原遗址核心区,想吃一盘溜溜粉,那可是难上加难啊!
真米实曲的溜溜粉,真的失传了吗?
溜溜粉,你在哪里?


作者简介:

孙可夫,1962年毕业于西安医科大学,内科主任医师。一直从事临床医疗和教学工作,发表医学论文《岐山地区贫血原因及对策》等30余篇。著作有《医苑心路》等。